LSD 23｜新奇的日常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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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一切开始于下雪的一天，巴黎花街，1979年1月9日。我写了一部小说，那是第一部，我不知道那是第一部，我不清楚自己还会不会写别的。”那一年，32岁的让·艾什诺兹把手稿寄给数家出版社皆遭拒后，斗胆留了一份在午夜出版社秘书处。谁知第二天，热罗姆·兰东就亲自打来电话约见。他很喜欢那部小说，却建议让·艾什诺兹改一个名字。“您的姓名中有种元音重复，”兰东说。

让·艾什诺兹（Jean Echenoz）没有同意。

此后的35年里，让·艾什诺兹一共出版了16部作品——15本小说及1本回忆录（即在兰东2001年去世后写的《热罗姆·兰东》）——全部由午夜出版社出版。

让·艾什诺兹1947年12月26日生于普罗旺斯蓝色海岸大区的奥朗日，青年时代曾在罗德兹、迪涅莱班、里昂、普罗旺斯艾克斯、马赛及巴黎学习社会学及土木工程，1970年起在巴黎定居。他曾在《人道报》和法新社短期工作，并于1975年在高等研究应用学院及索邦大学研修。次年，他生下儿子热罗姆。但真正改变他人生的却是另一个热罗姆：正是热罗姆·兰东、这位以苛刻著称的传奇出版人慧眼识才，才使这位法国文坛新星不至被埋没。

兰东一眼看中的那部书稿，就是后来获得费雷翁奖的《格林威治子午线》。虽是处女作，但让·艾什诺兹的才华及风格已尽显无疑——他的行文准确而节制，带有极简主义的风格，人物间的对话如碎片、却意味深长（“我听不到你的话，保罗说。”“可我什么话也没有说呀。”）；他迷恋日常的物件，擅于以出人意料的方式、独特的角度或布莱希特式的间离效果揭示其最有深度及意蕴的特征（他这样描绘百叶窗：“那些窗帘的薄片像平行的眼皮一样闭合起来，形成了一面墙壁。”）；他对于场景的描述具有电影般的属性，且充满各种声音（“但愿作为图景所体现出来的对于现实本身的某种怀疑，能够翱翔在我们的想像之中。它可能只是一种隐喻，但也可能是某个任意故事的目标、中心、载体，或者借口。”）；他会给人物取名人之名，并试图覆盖其原先的意义（如肖邦、鲁塞尔、德加或瓦格纳等）；他常常挪用黑色小说（如1983年获得美第奇奖的《切罗基》）、探险小说（如《出征马来亚》）或间谍小说（如《湖》）的类型框架，却在反讽、幽默、或文字游戏的作用下使之偏离、或变得陌生；他的人物总是在不断的移动当中，从一处到另一处，总是在漂泊、逃离、寻找。

《切罗基》出版后，让·艾什诺兹辞去了工作，专职写作。1992年，他出版了《我们仨》，此后一直保持着每两三年出版一部新书的节奏，先后出版了《高大的金发女郎》、《一年》及《我走了》等重要作品，并于1999年凭《我走了》获得法国文学最具权威的龚古尔奖。寻找与逃离的主题反复出现在这些小说中。在《高大的金发女郎》里，主人公萨尔瓦多尔寻找一名神秘失踪的金发女郎。在《一年》里，一名年轻女子担心被指控谋杀情人，逃离巴黎去法国西南部流浪，最终沦落为一个无家可归的人。《我走了》则综合了犯罪小说及冒险小说的元素，主人公、画廊老板费里斯・费雷抛下妻子和情人，远赴北极，购买了一批因钮特人的艺术，却不料有个骗局在等着他——小说的情节与语言皆遵循着终点回到起点的环形结构。

进入二十一世纪后，让·艾什诺兹的创作进入了全新阶段。2002年，他出版了备受好评的小说《钢琴》，讲述了患有舞台恐惧症的法国概念音乐家马克斯的故事。让·艾什诺兹在小说开头便写道，“二十二天后，他将暴毙；但既然他还没有意识到这点，那就不是他所害怕的。”然而与读者的预设不同：马克斯之死并非小说的终结——小说的后三分之二讲述了他在生死之间的地狱边缘及死后的故事。2006年到2010年，让·艾什诺兹又接连出版了三本极为精简的（仅一百来页）的传记小说：《拉威尔》、《奔跑》（关于捷克奥运田径冠军艾米尔·扎托贝克）及《闪电》（关于交流电的发明者尼古拉·特斯拉）。与那些传统的人物传记不同，让·艾什诺兹不求面面俱到，他只选取人物最有意义的片段，以游戏般的笔触重构历史——或照他接受法国《读书》杂志采访时的说法，“更愿意保留一部分作为小说家的自由，更愿意采用如同马塞尔·施沃布写《想象中的传记》那样的手法。”

2013年，让·艾什诺兹出版了他的第十四部小说，题目就叫《14》（英译本译作《1914》)。这一次，让·艾什诺兹将视角投向一百前的第一次世界大战，用他一贯简洁、节制的笔法（同样只有100多页）通过五个年轻人勾勒出战争时期的众生相。

法国评论家让－克洛德·勒布伦将让·艾什诺兹称作“当代小说家之中最懂得将环境、符号、语言这些我们时代的特点化为艺术的一个”。在1992年出版的《让·艾什诺兹》一书中，他指出：让·艾什诺兹能“让日常生活孕育出人意料、稀奇古怪和闻所未闻的感觉。它让您不得不承认，当您从书中抬起眼睛，看着您身处的房间和窗户后展开的城市背景的时候，您就会第一次把它们看成小说般的空间。”而正是在这种新奇的日常之中，意义显现了。